圃冷斜阳忆旧游——为鄱阳湖读书小组三周岁而作,兼怀唐老师

一、唐老师

前几天,网上风传清华大学校长顾秉林在接受采访时直斥现行的大学教育制度是“在往学生们的脑子里灌屎”,舆论一时为之哗然。居无何,清华大学新闻中心发表声明进行澄清,声称这一言论实乃入侵网站的黑客所捏造云云。且不论此言到底是顾校长心直口快一时“失言”,还是“莫须有”的黑客假托其名宣泄不平之意,就其本身而言,可谓“话糙理不糙”。可叹今日之域中,在学术虚假繁荣的背后,是庠序之教的彻底堕落。体制之糜烂,有司之贪腐,师道之凋敝,学风之浮躁,令人齿冷心寒。别的不说,单表“师道”。今世之为师者,泰半“失其师表而莫有所矜式”,有意无意地沦为毒素横流的教育机体之一分子,使得教书育人这一“传道受业解惑”的神圣职业,日益堕落为混饭吃的活计——仅仅是滥竽充数,不学无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倒也罢了。可怕的是,在混饭吃之余,还毁人不倦,误人不浅。

所幸,纵使大环境如此恶劣,仍有有志有识者坚守着为人师表的底线,秉持着“日拱一卒,功不唐捐”的精神,为改变这令人沮丧的现状默默地付出心力。唐元平老师就是其中的一个。

初识唐老师,是在大二上学期“外国法制史”的课堂上。此前,我的挚友张征西曾选修过唐老师的课,平时闲谈之时,语及唐老师为人,多称誉之词。于是我也选了他的课。一同选修的好友还有钟晗、建杭、黄峰、桂芬等人。彼时,我已逃课成习,常常自己呆在寓所看书写作,而不愿意去上课;即便到了教室,也往往坐在最后一排,肆无忌惮地看自己的书。但唐老师的课,我每次都会去,坐在比较靠前的位置,而且甚少开小差,自行其是。唐老师授课,注重发散性和启迪性,绝不照本宣科,这点颇合我的胃口。“外国法制史”最后几周的课程,唐老师安排了征西、钟晗、建杭和我等人分别进行主题讲演,并接受其他同学的诘问,互相攻难。这是我在大学期间第一次用心准备的发言。它使我第一次在大学课堂上重拾寂灭多时的激情。这门课的期末考试,是从《汉谟拉比法典》、梅利曼的《大陆法系》和查士丁尼的《法学总论》中择其一进行精读,写一篇读书报告。我是当时唯一一个选择《汉谟拉比法典》的学生。这也是我大学期间第一次认真对待这种用以交作业的文字。其后,和唐老师的接触渐多,情谊日笃。这是我在大学期间第一次和师长有密切的交往。

大三第一学期,我和几位朋友又选修了唐老师主讲的“西方法律思想史”。最初,全年级选修者逾百人。第一次上课时,唐老师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教学模式变革方案,大致内容为:

一、选课学生先上交一篇关于大学以来阅读经历的文章,以便了解各人根功底深浅;
二、每人选择一课题,在老师指导下,自行搜集资料,撰写一篇综述;
三、每节课由选课学生轮流进行主题发言,回答其他学生的提问,互相辩难;
四、期末作业为萨维尼《论立法与当代法学的历史使命》一书的读书报告。

唐老师刚宣布完这个方案,教室里立即众声喧腾,议论纷纷。唐老师便说,如有不同意见者欢迎提出,如有觉得负担太重者欢迎退选。结果,第二周来上课的,仅余十数人,大多是颇读过点书的人,至少是对书有点感情的人——用“大浪淘沙”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就是这十几个人的小小课堂,构成了我大学时代最美好的上课体验。彼时,十数学子于课堂上各抒己见,互相切磋,彼此砥砺,间或戏谑谈笑,气氛热烈而不失温馨。唐老师时常坐在前排的位置,用心聆听学生们的发言,认真记录要点,有时也插话参与我们的讨论,并于最后进行总结,往往能提纲挈领,一语破的,切中要害。——与其说这是在上课,倒不如说是在举办一个饶有趣味的读书沙龙。鄱阳湖读书小组的活动模式,亦大概于其时逐渐铸造成型。这门课的期末论文,是我大学期间最用心写的一篇法学论文,全文凡3万多字,后来略加修改,便作为毕业论文交差了。

那段美好的时光,课堂之外,不时与唐老师及征西、钟晗、建杭、黄峰、桂芬诸友人谈天论学;间或把酒言欢,推心置腹,畅谈至深夜。追忆往事,至今历历在目,感怀万分。

唐老师为人,性介而和,朴僿敦厚,廓然无城府,喜奖掖后进。与学生相处时,言貌温和,毫无架子。其性格也有刚强的一面,凡涉及原则性的事情,是非分明,绝不含糊。这样的性情,是我所欣赏的。我从小学开始,就对当下的教育制度心怀不满,连带对许多老师也有些不屑乃至鄙夷的情绪,很少主动与师长交往。中小学时代,由于学习成绩还不错,待我好的老师并不算少,但总觉有隔阂。直至认识唐老师,才体会到“平生风义兼师友”意味着怎么样的感情。

二、鄱阳湖读书小组

我的母校华南农业大学,校园占地550多公顷,景致幽美,令人流连,有如一个大公园。学校里有五个人工湖,分别命名为鄱阳湖、洞庭湖、巢湖、西湖、洪泽湖,颇有点揽尽天下水色天光的气魄。我私下臆测:唐老师所创立的读书小组,取名“鄱阳湖”,一则是要昭显华农风物之清嘉;再则,货真价实的鄱阳湖坐落于江西,而唐老师正是江西人,故土胜迹,弥足感念。

鄱阳湖古称彭泽、彭蠡湖,乃天下名胜。明代的才子、同为江西人的曾棨,曾作《彭蠡湖 》诗,末句为:“拾得骊龙颔下珠,夜夜清光满湖上。”唐老师的夙愿,大概也正是期盼读书小组的成员能于茫茫学海中逆水行舟,历尽艰辛,终能探得骊珠在手罢。“前七子”之领袖、曾任江西提学副使的李梦阳,亦曾作《泛左蠡》诗,有“谢屐久已芜,陶矶寂谁钓”之句。而今,脚着谢屐,跋涉书山,心鹜陶矶,垂钓学海者,其唐老师与读书小组诸学子欤?!

读书小组最初叫做读书会,由唐老师草创于2005年5月29日。彼时,唐老师任04级一个法学班的班主任,为使本班的学生形成读书思考的好习惯,不至虚度时日,便创立了一个读书会,力勖本班学生加入。第一期活动,即以柏拉图氏《理想国》为主题,足见其品位旨趣。——《理想国》正是唐老师最倾心的名著。唐老师曾谓:所读经典名著中,最契合其心性者,莫过于《理想国》。其在网上所用的ID亦为“理想国”。也许这能反映出唐老师性情之中的某种理想主义。正是这种也许“不合时宜”的理想主义,赋予了唐老师卓尔不凡的气韵,为犬儒当道的华农法学带来一股清新之风。

此后,成员范围第次拓展,并不局限于唐老师担任班主任的班级,同时也有其他年级的学生加入其中,活动亦日益丰富。在我毕业之前的几次活动,我都有所耳闻,并和征西等人有过讨论,心向往之。但说来惭愧,由于种种原因,我亲身参加的只有第五期活动“读书经验、方法之交流”,在大学时节的最后一个学期。

记得那天是2007年3月11日,天色阴沉,时而有潇潇丝雨飘洒下来,沾衣不湿。我和征西、建杭、钟晗、思晖等人一同来到了法学院院楼207室,与读书会的师弟师妹们共同探讨读书思考的方法与经验。整个活动气氛很好,纪律严整,思想自由,和而不同,各尽其意。可惜那时我刚好胃痛,讲演之时状态并不好,思路有些乱。活动结束后,我们还和唐老师及读书会全体成员合影留念。

大学毕业后,我告别了华农,也告别了唐老师和诸位挚友,从五岭之南到燕赵之地,负笈京师,求学于中国政法大学研究生院,师从汪庆华老师研习宪政之学。不觉一年光阴匆匆流逝。一年以来,遥隔数千里,“无缘得似随阳鸟,年年归看湖上秋”,所幸还能通过网络保持着对读书会的关注。从与唐老师的网上交流中得知读书会日臻成熟,最终定名为“鄱阳湖读书小组”,还有了自己的专门活动场所,名曰“爱智斋”,并开始举办晨读活动,心里很是高兴。平时从读书小组在雅虎的群组页面上和QQ群中,能及时了解最新的活动进度,阅读小组成员撰写的文章,也偶尔参与群内的讨论,可以说见证了读书小组一些成员的点滴进步,颇为有这样一批师弟师妹而感到骄傲。“璧瑗成器,礷诸之功;莫邪断割,砥砺之力”,用“功德无量”来形容唐老师创办读书小组的善行,也并非不实之词。

转眼间,鄱阳湖读书小组已经三岁了。我深知在当今之世,要办点有益处的实事是何等艰辛。三载耕耘,顶住种种压力,迎难而上,坚持不辍,实在很不容易,非发大愿、立大行者莫能为之。读书小组迄今共计三十期的活动,涉及政治学、哲学、法学等诸学科门类,视域遍及古今中西,既有对经典文本的解读梳理,又有因应时事而组织的讨论,更有对处世立身之道的循循诱导。唐老师作为创办人和组织者,为此付出的心血,可以想见——我深知他是把读书小组当作一项毕生的事业来做的。唐老师曾发宏愿,要将读书小组的活动办到一百期。如今,百期之愿已完成十分之三,可谓已取得阶段性成果。

粤谚有云:“三岁定八十”。刚满三岁的读书小组,属于自己的品格和特质也正在逐渐形成。 衷心祝愿唐老师及读书小组诸位师弟妹,惟精惟一,克终其事,为华农法学书写一段传奇。

2008年8月31日晚草成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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