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年終總結:在蟋蟀中間,詞語凋零湮沒

2009年的最後一個小時,我在電腦前塊然獨坐,試圖追憶這一年裏曾經經歷過甚麽。記憶卻朦朧一片,理不出頭緒。仿佛這許多的日子原本就是一片空白,無從記取。恍惚間,刷新博客首頁,猛然看見側邊欄上的日曆赫然顯示著「2010」的字樣,真真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心裏咯噔一聲:「我操,這就2010年了?」

所幸,這一年養成了寫日課雜記的習慣。雜記起初是爲了記錄練形意拳的進度和心得而設的,後來加上讀書與雜事等項目。從3月22日開始記錄,間有闕記——此前發生過甚麽,依然混沌不清。昔日記下的隻言片語慢慢喚醒了那些潜匿的記憶,勾勒出流年的輪廓:

3月22日,開始隨一位老前輩學形意拳。這也許是今年最重要的一個決定。我也無從解釋,生命裏潜伏多年的內在衝動緣何突然殺將出來,並迅速轉化為行動。學拳不久,便發生了巴東烈女一案,前往采訪的南方人物周刊記者衛兄被「身份不明人士」襲擊;不久後,安徽合肥某鎮兩名服務員被一群公務員圍毆……這些層出不窮的事件愈發堅定了我練武強身的決心。研習拳術,固然不以追求技擊為最終目的。但值此river crab橫行的據亂之世,必須具有自衛的能力。在情勢緊急時,才能有多一分底氣,多一分淡定,保護自己和親友的生命安全,保住那一點僅存的尊嚴。無論如何,九個月過去了,儘管因事冗間或中斷,但畢竟堅持下來了。九個月的業餘練習時間對習武來說實在微不足道。和讀書一樣,這是一輩子的事情。

4月4日,清明節,回家拜祭先父。父親的亡故,是我人生的一個轉捩點。在癌癥病房裏寸步不離陪護父親的無數個日日夜夜,成為我生命中最刻骨銘心的記憶。不思量,自難忘。提筆追憶已變得多餘,轉眼間,五年過去了,我已到了必須真正承擔起責任的年齡,年少時節的輕狂慢慢褪去。追憶父親平生行蹟,更能體會何謂平凡中的偉大。

5月,臨近5*35貳拾周年紀念日,那堵橫亙在中國與世界之間的無形的牆陡然增高。種種倒行逆施,令網民道路以目。厥后發生的一連串公共事件,更令我對這個國家的前景日益悲觀。自從2005年開始寫博客,四載以來,分明感覺到末世的狂迷氣息日漸濃郁。心情一度極爲沮喪。

6月8日,離開經常出沒的豆瓣網。退守到個體心性的畛域,脩文習武,惟求治己。其後不久,忙於準備畢業論文開題與中期攷覈。爾後,暑假來臨,歸家休整。

7月8日,飯否徹底被river crab夾死。心灰意懶,幾乎徹底在網絡上消失。

7月底,囬到北京,開始備戰司法攷試。通常的作息時間是:上午練拳,中午囬來後吃完午餐便到教室自習。晚餐後,稍事休息,練拳一小時,然後繼續到教室自習。每天花在備攷上的時間其實也不過6、7小時,但還算循序漸進。

8月22日,夕出差時遭遇車禍。那天中午,我練完拳後返校,照常給夕打電話,卻沒有人接。後來,接到夕的電話,喃喃地說:「我撞車了,現在在醫院,頭好痛」,未及數語便匆匆掛機。我對具體情况一無所知,登時心急如焚,不停地回電話、發短信,卻一直沒有回音,心如懸石,坐立不安。彼時我正在教室復習刑法,剛好看到“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秩序罪”一章,猛然想起五年前,大二上學期期末攷前夕,我在父親的病榻前復習刑法,當時也是看到這一章;又想起08年司攷前夕,驚聞母親要動一個不小的手術,立即弃攷回家……不祥之感油然而生。直到黃昏時分,接到夕的同事打來的電話,告訴我夕祇是患了輕微腦震蕩,需要住院數日,才稍稍寬心。

8月23日傍晚,夕在電話裏抽泣了一個多小時,卻一言不發。後來,我也哭了。實在心裏堵得謊。勞神憂心所致,沒過兩天,我便病倒了,持續發高燒一周之久。到醫院求診,由於我患有先天性的G6PD deficiency,幾乎所有退燒藥物均無法使用,一旦不慎,引發溶血,後果不堪設想,醫生怕承擔責任,不敢給我開藥,祇叫我自己扛着。多虧三位室友情深義重,輪流到我住處照料,實在感銘於心。

燒退時,已經邁入9月份了。此時離司攷祇剩下區區十幾天,而我當時僅僅復習了民法、民訴法和刑法的大部分,祇能「死馬權當活馬醫」了。當時夕已出院,我心稍安。奮力突擊了十幾天,走進攷場。大攷之後,身心俱疲。消沈散漫凡半月。彼時夕已基本康復,在國慶前抵京,劫後重逢,异鄉携手,在京城嬉遊一周。

10月中旬後,將主要精力轉移到畢業論文上(此前幾個月已做了一些前期準備工作),準備12月份的預答辯。惜乎未能按原計劃完成日課任務,進展緩慢。

11月5日,自我放逐五個月後,重返豆瓣。畢竟捨不得豆瓣上那些博學多識、詼諧有趣的友鄰。

11月中旬,在短暫的寬緩期後,風聲復緊,山雨欲來。流火部落博客網莫名奇妙被水産。

11月21日,司攷成績公布。以不算高的分數通過。總算對母親有個交代。

12月初,流火博客網恢復。16日又掛了。原來是因爲空間服務商「九州科技」所在的數據中心「中華飛電」因受株連,上千臺服務器均被緊急強行關閉,不畱給用戶任何備份數據的機會。網絡圍剿之慘苛一至如此。

12月20日,論文預答辯。終歸因為過於倉促,未能完成初稿,祇能上交未完成稿,參加答辯。事實證明,所謂預答辯,形式不出所料地大於實質。

2009年的最後10天,重溫了CSS代碼,在友人何老四的襄助下,新建了這個獨立博客。儘管風傳粗暴而腦殘至極的「白名單」制度即將實施,仍决意將空間移民到泰西。洋人的服務器,好歹不至於被偉大的國家黑社會組織一聲令下强行拔綫罷。正如老四說的:「即使哪一天我的博客突然無法訪問了,我可以放心的告訴別人——它依然在那兒,所有的數據依然是屬於我的,只是暫時我無法觸摸到而已。」此外,自學了若幹[Wall climbing]技術;重返了久違的推特。

Podrán cortar todas las flores, pero no podrán detener la primavera.

就這樣,一年過去了。沒有甚麽是過不去的,祇是我們都囬不去了。2009年,再見,再也不見。

這一年的記戀,以上面這種流水賬式的文字呈現出來,顯得如此單薄而散亂。其間的紛繁心緒,欲語已無言。我想起了曼德爾施塔姆迷人的詩句:

我想說的話,我早已忘記
一隻瞎眼的燕子用剪過的翅膀在那些
透明的事物中扑動,囬到影子的宮殿
他們在遺忘中唱起夜歌
 

而鳥們一言不發。灰色菊一朵花也不開
黑夜之馬有著透明的鬃毛
一隻小船漂流在乾涸的河牀上
在蟋蟀中間,詞語凋零湮沒

2010年1月1日淩晨 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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